当前聚焦：晚潮｜盐官观潮

• 2023-06-19 15:12:20 来源：钱江晚报

潮新闻客户端 老庙

湖州读书时，大部分同学分布杭嘉湖，所以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借拜访同学之机观赏过盐官潮。盐官潮的底蕴名声亘古弥新，从它更名海宁潮、浙江潮就可见一斑。而盐官镇有幢坐北朝南正对着浙江潮的木构庭院式民居建筑，就是被誉为“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，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”王国维出生成长的故居。提起王国维，完全是白丁面对巨儒。但我有两个疑问存心已久，想涂篇小文释放求证。

1927年6月2日：国学大师王国维辞世。CFP。

(资料图片)

王国维(1877—1927)，字伯隅、静安，号观堂、永观，海宁盐官人。从王国维字号可以看出其在坐落盐官潮关口故居，感受千军万马纵横捭阖潮起潮落的景观留下的深刻影响。读书人要潜心静读，青灯黄卷的纸面赏鉴不时触动心智秉赋的火花，由纸面焊接现实又思绪潮涌，读书立志过程跟惊涛骇浪撞击河床岸堤的景象非常相似。可以想象王国维从小是静观“天下第一潮”长大的少年，甚至就从故居观潮堂走出永观时代社会大潮，端坐潮起潮涌如蹦床的潮头静观天下万物和人间万象，他的人生只能做伯不能做仲，即使只沉浸自己攻读的文字和学问世界，也要以静制动勇立潮头。他16岁考中秀才，与褚嘉猷、叶宜春、陈守谦一起被誉为“海宁四大才子”。性情孤僻又孤傲，从小钟情古文字、古器物、古史地、文艺理论和哲学、美学等钻研，曾两次参加在杭州举办的乡试，未中，遂于戊戌风云变化之际弃绝科举。

甲午战争后，王国维22岁至上海《时务报》馆充书记校对，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入读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，从日本藤田八丰等学习日文及理化课程。罗振玉看到王国维扇面自题咏写史诗，赞赏其才学，留他在东文学社当庶务。1901年，王国维在罗振玉资助下赴日本留学，学成回国任教南通、江苏等师范学堂；1906年随罗振玉入京，任教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、图书馆编译、名词馆协韵等，其间著写《人间词话》《宋元戏曲史》等名著。辛亥革命后，王国维随儿女亲家罗振玉等避居日本东京，以前清遗民处世。1913年起转治经史之学，专攻古文字学、古器皿学、古史地学，致力历代古器物、甲骨文、金文、齐鲁封泥、汉魏碑刻、汉晋简牍、敦煌唐写经、西北地理、殷周秦汉古史和蒙古史等考释研究，还做了很多古籍的校勘注疏工作。他治史严谨，考证精湛，信而有征，不囿成见，主张以地下史料参订文献史料，多能发前人所未发，对史学界有开一代学风之影响。1916年，王国维返沪为《学术丛编》杂志编辑，又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，1922年受聘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通讯导师，1923年应召任清逊帝溥仪“南书房行走”。1924年冬，冯玉祥发动“北京政变”，将溥仪驱逐出故宫，王国维等引为奇耻大辱，愤而与前清遗老相约投金水河殉情，因家人严密监视而未果。

1925年，胡适、顾颉刚等邀约他出任新成立的清华国学研究院院长，他以“时变方亟，婉辞谢之”。后来溥仪亲自劝他就任，他才接受聘请，与梁启超、陈寅恪、赵元任、李济深称为“五星聚奎”的清华五大导师。1927年6月2日，正值国民革命军北上，他留下“经此世变，义无再辱”遗书，在其50岁人生学术鼎盛之际，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。王国维这位集史学家、文学家、美学家、考古学家、词学家、金石学家和翻译理论家于一身的学者，平生著述62种，批校的古籍逾200钟，堪称学界四百年无人逾越的学术开创者。王国维对历史的独到科学见解，源于天赋和其治学方法。史学家陈寅恪先生将之归结为三条：“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；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；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。”而“移一时之风气，示来者以轨则”。

海宁，王国维故居。CFP。

王氏静安先生沉湖是蓄谋已久的。他面向颐和园昆明湖从容走去并从容起跳时，身心真切感知进入的水域是从小经年静观的盐官潮涌，是故乡家门口连接东海和钱塘江的江面。每年农历八月十八前后，盐官观潮景区人山人海，四面八方游客赶往盐官挑最好站台看雄伟壮观横扫一切的天下奇观。盐官观潮比后来兴起的萧山区钱塘江观潮历史悠久人文璀璨。在静安先生眼里，江面惊心动魄潮起潮落只有故居面对的盐官潮，海水东西倒灌如赛龙舟逆袭江面，家门口衔远山吞盐官的河水又南征北战席卷，两厢厮杀十字交叉覆盖如迎龙灯擎举巨浪，掀涌扑杀摧枯拉朽。王国维少年诵读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：“衔远山，吞长江，浩浩汤汤，横无际涯，朝晖夕阴，气象万千。”面前呈现的只有盐官潮水四起的江面。水岸出生的他，想不到终结自己的路径是入水沉湖。静安先生投入水的怀抱身体渐渐变凉，他又默念起苏东坡《赤壁赋》中的一段美文：“纵一苇之所如，凌万顷之茫然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，而不知其所止；飘飘乎如遗世独立，羽化而登仙。”

北京，福田公墓，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之墓。CFP。

王静安之死，很文学，也很美学。摆平了“孤愤难平，只欠一死”的执念，在灵魂升天之际，终于顿悟哲学地畅游了一回随身携带铭记终生的盐官潮水，生命从哪儿出发回归到那儿。他从小观察，每回大潮如千军万马冲涌，东西激越潮头和南北恣肆潮涌总会在河床十字交叉咣当撞击，如同两位将军拔剑出鞘生死决斗。大自然的惊心动魄演绎，如同社会现实的变革争斗，十字架擎举总要有人牺牲献祭，身心经历辛亥革命和北伐战争，他献出了自己，犹如翻天覆地浪潮送走一个时代，海水换河水时间换空间，开辟新的大陆架。

王国维先生精心择时殉忠殉清，为什么要选择农历五月初三沉湖，是他不敢触碰五月初五的端午节？还是他已经碰触了中国人文大节端午日？这些学界自然已有不少说法。我可以肯定他选择这个时间是出于对端午和屈原的双重尊重，同时也想死得有一点点东方文化意义的尊严。他为一切经典而生，含《离骚》《九歌》在内的《楚辞》自然是他研究分享的经典。

王静安先生是坐实古文化的代表，又是敞开怀抱吸纳欧美西方经典的先驱，矛盾吗？尼采、叔本华、康德等哲学家如海潮席卷他身心，他熟读原著，还写了《叔本华之教育及哲学学说》《叔本华与尼采》《康德赞像》《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》《论近年之学术界》等，身心投入著作，开天辟地将西方哲学引入中国。他熔铸中西建立哲学高地，开创了“西为中用”的治学先河。这说明他不仅是精选传承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宗师，还是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视野借鉴盘活中国文化的大儒，是“天下第一潮”孕育诞生的东方骄傲。

潮尾不妨读一首静安词作《虞美人·夜潮》：

杜鹃千里啼春晚，故国春心断。海宁空阔月皑皑，依旧素车白马夜潮来。山川城郭都非故，恩怨须臾误。人间孤愤最难平，消得几回潮落又潮生。

作者简介：老庙：本名鄢子和，武义人。上世纪80年代创办诗社和文学社，90年代出版诗集和散文集；新世纪以来主编《湖畔文丛》等10种文学丛书。文学创作涉及杂文、随笔、小说、诗歌等，自谓文学边缘人和火锅底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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